亲爱的大小姐

闻竹终于意识到,大小姐南水天远比他以为的更看重他,却为时已晚。

她比他更勇敢,他却不能眼看她众叛亲离失去一切。

1

闻竹刚从音乐总监的办公室出来,就看见四个西装革履的英俊保镖负手站在练习室门外。他脚步顿了顿,领头的保镖向他微微颔首,说:“闻先生,大小姐来了。”

闻竹推开门,果然不出所料,南水天正被几个当红的偶像簇拥在中间,笑得肆意又灿烂,一边向大家分甜点,一边顺手摘了一个男生的帽子。

惹得对方嬉笑着抗议,来抢帽子时几乎贴在了她身上。

一见闻竹进来,热热闹闹的练习室顿时鸦雀无声,方才闹得正欢的男孩生们讪讪地放下甜点,嗫喏着叫了声:“队长。”闻竹绷着脸扫了他们一眼,所有的人立刻乖乖地走回站位,准备继续练习。

只有南水天不怕他,反而朝他懒洋洋地笑道:“闻队长好大的魄力,不先尝块小饼干吗?我亲手烤的哟。”

闻竹没看她,径自走到播放设备前,沉声道:“第三首,准备。”音乐响起,练习室里的偶像们立刻进入状态,摆出了开场的造型。

南水天耸了耸肩,就地坐在角落里的软垫上,枕着粉丝们送的玩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排练。

这支舞蹈练习了两遍,闻竹带着大家正要继续下一首时,却不知为何切了歌曲,跳到了新专辑的第六首。

“队长,怎么不按顺序来呀?”有男生忍不住问。

闻竹没回答,扫了一眼镜中映出的人影,南水天蜷缩成一团,睡得正熟。

他把第四首激烈的摇滚风换成第六首舒缓的小情歌,闻竹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日暮时分,南水天终于醒了。

她睡得脸颊发红,心满意足,摇摇晃晃地伸个懒腰,朝着面前的男生们抛了个飞吻,说:“我走啦,下次再来看你们。”

说完,便潇洒地转身离开。

门外,四个俊俏的年轻保镖立刻训练有素地呈四边形将她护在中间,朝电梯走去。

“大小姐的排场可真大。”

“别人也就算了,怎么队长对大小姐也这么冷冰冰的。”

队友们在身后啧啧感叹,闻竹回头瞥了一眼,几个人立刻大气都不敢出了,乖乖地做了“嘴上关拉链”的手势。

闻竹犹豫了片刻,开口说:“休息十分钟。”队友们一愣,随即欢呼雀跃着扑进后排的软垫中。

闻竹依旧一脸严肃,慢慢走到窗前。南水天的小队刚巧走出时悦娱乐的大楼,他默默地看着她,南水天却突然回身朝他的方向望过来。

闻竹猝不及防,在被抓包的心虚和自己没什么好躲的自我反驳的瞬间迟疑了一下,刚决定理直气壮地站在原地,却见南水天嘴角微微一勾,转身上了车。

2

晚上,闻竹独自走到公寓楼下,不出意料,四个西装保镖正站在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旁。

为首的保镖拉开车门,南水天从里面走了出来,高兴地勾住他的手臂,说:“之前承诺的牛骨汤,我来等竹仔兑现了。”

闻竹带着他们上楼,然后直接从冰箱里拿出小锅加热。

南水天有点儿意外地说:“这么巧?”闻竹抿紧唇,自从上次南水天说想喝他做的牛骨汤,他就每晚都熬上一锅,不抱希望地等着这个自由如风的人不知何时的到来。

南水天在屋里东游西逛,一会儿翻翻茶几上厚厚的外文植物书,一会儿又去阳台上摆弄他的盆栽。

闻竹似乎是极喜欢植物的,他的微博里除了必要的宣传,总是充满了他亲手种植的各种作物,不只是小清新的花花草草,还包括各种林木果蔬农作物。

从前他默默无闻时,这点儿爱好总被人嘲笑成土气和木讷,如今他是娱乐圈最当红的偶像明星,这奇怪的癖好就成了“特立独行”、“返璞脱俗”的证据。

南水天记得,闻竹本是央农林学出身,大三那年因为家里变故,阴差阳错才进入了娱乐圈。

热汤出锅,南水天一只手握着一根筷子,小巧的下巴搁在餐桌上,眼巴巴地等着闻竹端菜上桌。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和娱乐八卦版里风流高调的“大小姐”判若两人。

闻竹心中一动,想开口却被南水天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南水天当着他的面懒散地接起电话,说:“又有什么好事儿啊,老爹?”对面传来老南总中气十足的训斥声,大意是从新闻里看见她又和几个模特厮混,如此不成体面,简直是有辱门风。

闻竹眼神一黯,南水天却满不在乎,索性开了扩音,任凭老南总呵斥,她只顾美美地喝汤,间或“嗯哼”两声,态度之敷衍,气得老南总越发恼怒了。

南水天和父亲关系紧张,圈内尽人皆知。

南家是老牌豪门,家风严谨,偏偏这一辈的独生女南水天高调又肆意,平日里总喜欢和小明星厮混,上娱乐新闻的次数是财经版的几倍,偏偏她又家世好、模样俊,媒体总以“大小姐”来称呼她。

好不容易等老南总教训够了,手机又进来一封邮件,南水天瞟了一眼,嗤笑道:“下个季度的宴会,唐绮现在就急吼吼地开始发帖子了。”

南水天偏头朝闻竹一笑,语气甜蜜,却不容拒绝地问:“竹仔,到时会陪我去吧?”闻竹垂着眼睛盯着汤碗,只简短地“嗯”了一声。

唐绮也是名门之女,一向张扬跋扈、自恃甚高,却因着南水天这个“大小姐”珠玉在前抢了她的风头,平素便同南水天多有龃龉。

前几年,唐绮看上了闻竹这个新蹿红的Z团小偶像,闻竹却不愿意,因此被公司雪藏。

后来还是南水天听说了,特意找了时悦几个大股东和总监喝酒,混得称兄道弟的,闻竹由此因祸得福,反而受到力捧,唐绮却同南水天翻了脸。

而那时的南水天,并不认得闻竹,她不过是看不惯唐绮仗势欺人。

闻竹瞥见她正没心没肺地敲着碗唱着不在调上的“牛骨汤之歌”,不由得黯然,她平日忙着和各色小明星泡吧、聚会,也许早就忘了当年的事情吧。

3

闻竹犹豫了半个晚上,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愿意亲近他?为什么对还是陌生人的他施以援手?

南水天是天之骄女,呼风唤雨,而他纵然是聚光灯下皮相亮眼的明星,骨子里依然是讷讷无趣又出身卑微的穷小子,却不知缘何得她看重,几次三番深夜来他家中只为一餐。

他从前也问过南水天这个问题,而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捏捏他的脸,不正经地说:“我一看见你就喜欢得不得了,哪里还需要原因呢?”闻竹默然,她果然是不记得了。

而这一次,南水天停下换鞋的动作,仰头看他,眼眸闪闪发亮,她笑着说:“因为看你像个傻瓜,怕你被人欺负了去。”

南水天穿好了鞋,又耍赖不肯走,闻竹沉声提醒她:“已经很晚了,大小姐该回了。”

南水天眼睛一转,又笑盈盈地说:“时悦近期会向南氏定向增发股份,你……还叫我‘大小姐’吗?”

她的笑容灵动狡黠,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亲亲她、抱抱她。闻竹眉心一动,但脸上还是冷冰冰的,半天才张开口,却鬼使神差般轻轻地唤了一声“天天”。

南水天一怔,随即哈哈笑弯了腰,说:“竹仔,你也太可爱了吧!我逗你的!我以为……你会叫我‘南老板’。”

闻竹愣住了,瞬间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不知所措。南水天看着那张平日不苟言笑的脸露出这种神情,笑得几乎喘不上气。

闻竹在她的笑声里转身进屋,南水天以为他脸皮薄,正想要哄哄,他又捧着一个小小的盆栽折回来塞进她手里,闷声道:“给你。”南水天看着那刚刚抽出的嫩芽,好奇地问:“向日葵?”

闻竹摇头,说:“不是,我培育出的新品种。”

南水天得了礼物,心满意足,临出门又被闻竹拉住,他在她掌心里写下了几个数字。常年和泥土、植物打交道的手指有层薄茧,划在南水天养尊处优的细腻手心里,带来痒痒的酥麻触感。

“公寓密码,下次进来等。”

南水天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笑得不怀好意,问:“日期?好像不是你的生日,也不是我的,难道是前女友的?”

闻竹有些恼怒地抿紧唇,说:“没有前女友。”南水天笑得更开心了,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贴上了闻竹的脸:“密码嘛,你可以发到我的手机上,却偏偏写在我手里。竹仔,你是不是,特别想亲近我呀?”

闻竹一愣,脸上犹如火烧,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砰”地关上了门,却隔着门板都听到了南水天肆意张扬的笑声。他倚着门板,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

4

闻竹总觉得,傻的不是他,是南水天。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肯为素昧平生的人仗义执言,甚至得罪名门贵女呢?

那串密码,是他第一次遇见南水天的日期。

那时,他不过二十岁,因为父亲重病,被同学撺掇着参加歌唱比赛赚取奖金,却意外进入全国决赛拿了第二名。

很快就有经纪公司找上门,闻竹自知不善言辞,并不适合娱乐圈,在林业专业研究深造才是他真正的领域,然而为了父亲的医药费,他还是咬牙签下了合约。

他自我安慰着,反正他也确实喜欢唱歌。然而,他个性古板拘谨,又没有后台,像他这样容貌出众又伶俐讨巧的男生,圈里不知有几百几千,凭什么轮到他出头?

闻竹在第一次接受采访时,就被记者百般刁难。

他那时尚且青涩,笨嘴拙舌,正当他满头大汗地在咄咄逼人的问题下磕磕绊绊地作答时,冷不防一道懒散的声音从练习室的角落传来,将他和记者都吓了一跳。

“入行还需要什么理由?这位大哥你当娱记难道是为了行侠仗义?”南水天一面打着哈欠一面从软垫堆里站起身,嗓音冷清又嘲讽,“我看这位小哥人帅歌美,当明星也算是丰富了大家的文艺生活,算是造福大众了。”

虽入行不久,那娱记还是认出了“大小姐”,便不再出声刁难闻竹。

闻竹还来不及松口气,便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帮他解围的女孩子漫不经心地拢了拢头发,伸着懒腰出了门,再不回顾。

如今Z团是最红的偶像组合,白天,采访他们的小姑娘温柔娇俏,明显是事先做了功课,轮到“如果不当艺人,想多久吃一次甜品”这一问题时,特意跳过了不爱吃甜食的闻竹,笑道:“闻队就没有这个念想了,想吃一次蛋糕恐怕是两年,三年?”

闻竹莫名想起南水天手里的饼干罐子,他踌躇了一下,按住话筒说:“天天,喜欢天天。”说完不顾队友们夸张的惊诧起哄声,自顾自地坐回原位。

闻竹深夜才下了通告,当他拉开公寓的大门,却见室内灯火通明,南水天站在摆了鲜花和饼干的餐桌旁,朝他颇有风度地欠了欠身,笑嘻嘻地说:“大明星,叨扰一晚。”

闻竹静静地看着她,南水天僵了片刻,垮下脸,不情不愿地哼唧道:“好吧,上周放了林家老二的鸽子的事儿被老头子知道了,我被撵出家门,只好让你收留一晚了。”

闻竹垂下眼睛,极力压下嘴角的弧度,一边为她收拾客房,一边低声道:“多久都可以。”

南水天就这样掩人耳目又光明正大地住了下来,她的保镖都被遣走,只剩她一人时不时在闻竹家里晃来晃去。

她有时出门比闻竹还早,有时又后半夜才带着酒气回来,她不提自己的行踪,闻竹便也不问。

只是,南水天已经离开十天了,她的鞋帽还留在玄关,人却消失得无声无息。

闻竹还是在化妆的间隙,从手机推送的新闻里看到的消息:“大小姐南水天与林氏二公子共赴欧洲,是豪门合作还是联姻在即?”大大的标题晃得人眼睛生疼。

闻竹点开报道,妩媚娇俏的南水天与风度翩翩的林二少并肩而立,如同一对璧人。

闻竹抿紧唇,认出那林二少是个熟人——南水天身边的保镖队长,林源。闻竹闭上眼睛,自嘲地一笑,她那么明艳动人又潇洒仗义,对她痴情的自然不止自己。

5

闻竹深夜回到家中,公寓里黑漆漆的,他却察觉到一点儿不同寻常。他来不及换鞋,疾步奔到客房,月光洒在床头,照亮了南水天洁白精致的面容。

闻竹俯下身,痴痴地凝望着她的睡颜。南水天慢慢睁开一只眼,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拍了拍床铺,慵懒地朝床中央挪了挪。

闻竹血液逆涌,脑中一片空白,再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连外套都没脱,已经直挺挺地躺进了南水天的被窝里,右手臂若有若无地传来不属于他的体温。

清晨到来时,闻竹几乎是惊醒的。

他瞬间想起夜里是如何被蛊惑着上了南水天的床,最糟糕的是,他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紧紧地揽在她的腰间。

闻竹触电般猛地坐起,身上未曾脱下的外套被压得皱皱巴巴的,十分可笑,而早就醒了的南水天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纠结,正倚着床头将一个小小的盆栽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喃喃道:“为什么还不开花呢?”

闻竹呆呆地看着她,南水天却对他偏头一笑,问:“你今天有工作吗?我想出去玩儿。”

他们搭了最近一班国际航班,飞向不知名的国外小城。在陌生的国度,他们不是明星与豪门继承人,无须用帽子口罩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可以在阳光下肆意地奔跑欢笑。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雨丝,两人躲闪不及,只好站在林荫道下躲避。

雨越下越大,闻竹脱下外套撑在两人头顶,南水天仰着脸朝他皱着鼻子笑了笑。

闻竹深深地看着她,突然将衣角反手塞进她的掌心。南水天不明所以,下一刻阴影覆下来,闻竹俊朗沉稳的面孔在眼前放大。

南水天撑着外套,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许久,也没等到别的动作。南水天睁开眼,对上闻竹犹疑懊悔的目光,最终他偏开脸,化成一声退却的叹息。

南水天展颜一笑,放开手勾住他结实的脖颈,在闻竹外套落地的瞬间,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唇。

她很久以前就喜欢听这个人唱歌,继而又惊艳于他的容貌,后来又觉得他严肃古板却又傻气得可爱,到如今步步沦陷,想要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哪怕前路艰难,她也愿为他披荆斩棘。

然而,他们谁都没料到,返程的飞机刚一落地,迎接他们的是蜂拥而来的记者和连成白昼的相机闪光灯。记者们激动地堵住两人,话筒几乎戳在了他们的脸上——

“你们是在交往吗?”

“有人拍到二位在街头接吻,请问照片是否真实?”

“作为偶像艺人,你是否认为自己的行为对粉丝不负责任呢?”

“……”

闻竹错愕,下意识地护住南水天,不让她暴露在镜头前。南水天却暗暗拉下他的袖子,随即对着媒体露出她招牌的坏笑,一句轻描淡写的“无可奉告”,便从人群中杀出一条通道,拽着闻竹上了车。

闻竹局促地坐在她身旁,挣扎半晌,终于鼓足勇气,想要问南水天愿不愿意公开、愿不愿意嫁给他。

南水天却先他一步开了口,说:“这事儿对你的职业生涯打击太大,我也要忙一阵,可能得缓缓才能再见你了。”

一贯狡黠轻佻的笑容从南水天的嘴角隐去,显得她格外沉稳和陌生。闻竹呆呆地看着她,口中发苦,却依然顺从地同意了。

真奇怪,闻竹想,在被记者围堵的那瞬间,他脑中混乱,却半点儿没考虑过自己的前程,而是更在意南水天是否愿意曝光、会不会顺势断绝了和自己的来往。

6

闻竹有很久都没见过南水天。

舆论在持续发酵,两人异国的拥吻照被曝出,网上线下,四处都激起热议。

作为超高人气的男偶像,闻竹的微博下充满了质问、争吵,甚至谩骂,南水天的形象一贯又是风流花心的富二代,受到的攻击尤甚于闻竹。

双方当事人并未做出任何回应,事情本该渐渐平息,却又有一组南水天深夜多次出入闻竹公寓的照片流出,又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经纪人头痛欲裂,直呼这是有人在有预谋地放料,闻竹却麻木地盯着屏幕,看着那些因为他而恶毒诅咒南水天的言论,心里难过得如同刀割。

闻竹怔怔地不知为自己的前途着想,经纪人却焦头烂额地实时关注舆论,眼见论坛的风向开始转向“大小姐不是要和林二少订婚吗,闻竹这是心机插足啊”,不由得颓然叹息,破罐子破摔般把平板伸到了闻竹眼前。

闻竹只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抿紧嘴唇,固执地一言不发。

有小助理敲门示意经纪人出来说话,闻竹呆呆地坐着,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一句压低声音的话:“大小姐来了,在办公室,要告诉闻队吗?”

于是他立刻起身推开门口的两个人,毫不犹豫地大步朝南水天的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