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的逃命生涯

作为一位无权无势,还一直受到宫里追杀的小贵人,沈信然表示十分担心自己的未来。

所以她在看到裘微宁的第一眼后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赖上对方!

“姑娘,让我看下你的伤势如何?”

眼前的男人生得面如冠玉,容若傅粉何郎。

此时他在问话,双眸低垂看着沈信然受伤的脚踝,声音清冷,气质清雅,一副雅人深致的世家公子模样,显然对眼下的困境不甚在意。

“公子,后、后面!”沈信然瞪着他身后那三步之外杀过来的刀刃,出声提醒道。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却不慌不忙,从容自若地从身旁的药箱里拿出瓷瓶。与此同时,他身后有一紫衣身影闪过,那持刀黑衣人应声而倒。

“解决啦。”那紫衣身影停下,颇为得意地轻笑一声。

沈信然终于看清那紫衣姑娘的模样,她身姿翩翩而又强劲,纤细却不娇弱,眉目如画,面似远山芙蓉。她吃惊地看着被打倒在地的黑衣人,暗叹这二人绝非寻常之辈。

与其一个人单飘,为了自保,不如跟着眼前这两位武功不凡的人稳妥,沈信然暗暗想道。

“姑娘是哪里人?要往哪里去?”听到为自己上药的男人出声询问,沈信然才回过神来。

“小女子……本是京城人士。不幸家中蒙难,又遭歹人迫害,只能逃离京城。却不料那歹人竟想杀我灭口。”沈信然快速地在脑子里组织出语言,还假模假样地抹了两把眼泪。

那为她敷药的手顿了顿,继而恢复如常。

男人又轻声问道:“那姑娘有何打算呢?”

沈信然装模作样地抽噎着,泪眼婆娑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试图把他哭得心软。

“小女子无依无靠没有去处。若没有公子搭救怕是已成了刀下冤魂。只望公子能够收留小女子,小女子感激不尽……”

男人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沈信然心下一颤,这是不答应了?她忙不迭拽了拽他的衣袖,楚楚可怜地道:“小女子能够洗衣、做饭、端茶、倒水、跑腿、劈柴……”

然而她这边话音刚落,男人那边就当没听到一样把药瓶盖上,大有起身离去之势。

沈信然急忙起身想拉住他,却忘了脚踝有伤,情急之下拽了他的衣袖,整个人朝他身上扑去。男人也对她这大胆又冒犯的举动有些惊讶,却仍秉着谦谦君子的度量礼貌地接住了她。

“啧啧,人家一个小姑娘也怪可怜的,师叔,你要不要这么无情啊?”

在一旁检查黑衣人物品的紫衣姑娘收了剑刃,巧笑倩兮、一蹦一蹦地凑过来,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师叔,你不是缺一个捣药的婢女吗?留下也无妨啊。这姑娘貌若天仙、蕙质兰心,想必师父也会高兴的。”

紫衣姑娘朝沈信然笑了一下,对着男子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而且,我们的伙食委实难吃,若有位会厨艺的姑娘,改善改善伙食倒是件喜事。”

男子盯着沈信然不说话,他的眼睛明澈而神色朦胧,透出深不可测的意味,半晌才道:“既然听雪这样说,那你便留下吧。听雪,你扶她上车。”

“好的,师叔。”紫衣姑娘眨了眨眼睛,走过来规规矩矩地扶住沈信然。

见他们愿意留下自己,沈信然的心里终于安稳下来,想着不管他们是哪家哪路、做什么事的,行医救人也好,行侠仗义也罢,只要自己的身份不暴露,就什么都认了。

一路上,沈信然都打听清楚了,眼前这个紫衣姑娘姓暮,名听雪,是天机阁的人。那位为自己疗伤的是他们天机阁有名的闲人,裘微宁,裘师叔。

虽是天机阁的师叔,却从未干过什么实事。平日里待在阁中无非是种种花草、熬熬药食,日子过得清闲快活得很。

裘微宁的医术极为精湛,至于修武这一块儿,却是一般。他虽有天资,但无奈后天不喜修炼,到现在也不过略有小成,远远比不上踏雪无痕的暮听雪。

裘师叔已多年未涉足江湖,平时也不轻易出山。他们此番出来是为了送一个盒子,至于是什么盒子,再详细的暮听雪就不知道了。

照暮听雪的话而言:“我就是出来吃喝玩乐、探访世情的,押镖这种重任自然是落到师叔身上了。”

至于她问沈信然的来历,沈信然便一边泪眼婆娑一边搪塞,说自己本是富家小姐,却因父亲贪图名利遭来灾害,百年家业毁于一旦,全家除了自己无一人幸免。

讲到情至深处,竟不能自已,愣是把暮听雪哄得一愣一愣的,急忙安抚开导。

月上柳梢,万物静寂。

他们投了间客栈歇息,为了安全起见,暮听雪与沈信然同住一间房,裘微宁则在隔壁休息。

戌时左右,暮听雪为防止遭人暗算,打算出去看看周围环境。沈信然笑着叮嘱几句,便由她去了。暮听雪出去后,沈信然正准备洗漱就寝,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她一愣,她谨慎地盯着门口,端详着映在门上的剪影。不像是端茶倒水的小厮,也不像是大腹便便的掌柜。瞧这挺拔的身影,倒有点儿像……

想到这儿,她心里安定下来,起身朝门口走去,抽出门闩后把门拉开,果不其然是裘微宁。

他换了件碧色的长衫,上面简单地缀了些青竹嫩叶,腰间束了条白色的腰带。脸还是那么清冷,不过室内烛光微弱,映在他的脸上,倒添了些柔和。

他略微吃惊地看着打开房门的沈信然,垂眸解释道:“在下是来为沈姑娘换药的。”

沈信然微微点头,请他进来。他示意她坐在床上,将药箱卸下放在一旁,屈尊单膝跪地。

沈信然瞧着他将药膏拿出来,沉默着为自己换药。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沈信然觉得他的容貌显得更精致了。

他低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松散地垂落在肩上,面色平静,却有些微红。

那双澄亮的眼睛专注而认真,鼻梁高挺英气,薄唇紧抿,这样的一位俏公子,真真生得风流韵致,举世无双。

沈信然正看得入神,却听裘微宁开了口。

“沈姑娘,可有远亲?可有婚配或可依靠之人?”裘微宁询问道。

“没有,我没有夫婿,更无远亲,况且如今人情淡薄,无所可依。幸亏遇到了裘公子与暮姑娘,真是小女子的福分。”

“沈姑娘性格倒是开朗得很,刚经历大悲之事,却不见心情有任何抑郁消沉。”裘微宁抬头,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试探。

“小女子不才,却也懂得节哀顺变的道理。”沈信然微笑,直对上裘微宁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活着的人总要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

既然他肯收下自己,只要不招惹什么麻烦,他也不会拿自己如何,何必故作掩饰引人怀疑?

沈信然忽然兴味上头,垂下头靠近裘微宁,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散开,刺激了她的嗅觉。她凑在裘微宁的耳畔,轻声呢喃:“裘公子……可有心上人?”

裘微宁恍若未闻,转过头看沈信然,眼睛还是那么清明:“沈姑娘的身份并非所说的如此简单吧。”

“裘公子的身份不也是很不简单吗?”沈信然挑眉反问。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揽住沈信然的身子双双朝床上扑去,一支尖锐瘆人的利箭擦着裘微宁的肩膀掠过。

沈信然吃惊地瞪大眼睛,这些变故她完全预料不及。裘微宁反应极为迅速,他匆匆瞥了一眼沈信然就起身巡察四周。

窗户已被打开,五六个黑衣人出现在这间本就不大的房间里,气氛肃杀,千钧一发。

裘微宁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些身手矫健、武功不凡的对手,出声道:“诸位是谁派来的?”

“将死之人何必多问?”话音刚落,刀光闪现,杀手便冲了过来。

杀手出招咄咄逼人,裘微宁一时无法招架,只能步步躲闪后退,那双手十指纤长,用出的招式似乎很微妙,却并不凌厉。

裘微宁粉面朱唇,身姿俊俏,就连动起手来都这么好看。沈信然趴在床头如是想。

显然打架这事情是个体力活儿,还是个对自身体质要求极高的体力活儿。不出半炷香的时间,裘微宁就有些无力招架。

他勉强挡住刺过来的刀刃,挥袖一掌劈了过去,却并未打到对方要害,杀手只是堪堪朝后退了几步。

裘微宁在此间隙回头朝沈信然望了一眼,她躲在柜子后挥了挥手,勉强报以微笑。

就是这一笑,那本还在与裘微宁相斗的杀手们仿佛瞬间找到了战斗的方向,全部朝沈信然冲了过来。

沈信然不过一个弱女子,没有半点儿武功,除了喊叫就是逃,她忙不迭地朝一旁乱窜。裘微宁显然想救她,却在转身的那一刻被杀手暗算,肩膀中了一剑。

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是暮听雪及时出现救了他们二人。她一脚踹开房门,手持冷剑威风凛凛,进门便与杀手厮杀了起来,出手凌厉毫不手软。

有个杀手敬业得很,都躺在地上了,也不忘自身背负的巨大使命,颤颤巍巍地拿出暗器,想瞄准裘微宁射出去。还好沈信然反应快,先他一步拿袖子甩向身旁的花瓶,恰好砸到他头顶上。

嗯……这头顶开花的样子着实有些惨。

沈信然心虚地张望四周,恰恰对上裘微宁那双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那样子,有点儿一言难尽。

沈信然慌忙看向别处,装作在欣赏暮听雪打架的英姿。不过周旋几回,杀手陆续败下阵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信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短短时间内就被扳回来的局势,连连赞叹这暮听雪的武功确实高强。忽然,窗外有一利箭划过暮听雪的腰际,她拿剑轻而易举地挑断,翻身一跃便追了出去。

沈信然眨了眨眼睛,想证实眼前的这一切不是幻觉。看着跪坐在地、微微喘息的裘微宁,她小心翼翼地凑上去。

“裘公子……裘公子?你没事吧?”沈信然靠近裘微宁,试探性地询问。

他虚弱地抬起头,瞪了一眼沈信然,然后晕了过去。

沈信然从未想过裘微宁的体质如此孱弱,以至于他昏倒之后她怔了许久,半晌才拖着他的身子一步一步地把他拖上了床。

不得不说,裘微宁当真是容貌出众,即使受伤昏迷,这一眉一眼端视着都惹人怜爱。

沈信然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伤痕不深,但是颜色黑红妖异,显然不是寻常的剑伤,怕是那刃上已被抹了毒药。她寻思着先将他衣服褪了,再做处理。

好巧不巧,她刚伸出手揭裘微宁衣服的时候,暮听雪就翻窗进来了。

好巧不巧,暮听雪中气十足大喊一声“师叔”的时候,裘微宁睁眼了。

好巧不巧,裘微宁睁眼的时候,刚好看到她那双蠢蠢欲动的手。

他含怒瞥了沈信然一眼,起身朝暮听雪看去。沈信然欲哭无泪,自己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从暮听雪的话中得知,她去后面喂马的时候看到房顶上有黑影,想都没想就追了过去,可是追了一半人没了,警惕心起,她又赶了回来。

这回来一看倒好,一个伤员,一个废物,差点儿被黑衣人杀了。

裘微宁突然咳嗽一声。沈信然慌张地看向他,示意他肩上有伤。他却一眼都不看她,转头向暮听雪吩咐道:“你将杀手的尸首处理了,沈小姐留下为我敷药。”

“哦。”暮听雪耸了耸肩,转身轻而易举地拖着尸体出去了。

留下一脸茫然、目瞪口呆的沈信然。

暮听雪关门的声音还没落下,沈信然就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开始扒拉药瓶。里面的药很多,她扒拉了许久,却不知道哪瓶是可以解毒的。

她讪讪地朝裘微宁笑了笑。裘微宁闭上眼睛,语气含着愠怒,说:“挨着霜色瓷瓶的朱红色瓷瓶。”

沈信然刻不容缓地拿了药瓶递到裘微宁的跟前,殷勤地笑着。

裘微宁怒不可遏地说:“这是毒药!我说的是挨着霜色瓷瓶的!”

等沈信然终于哆哆嗦嗦地给裘微宁抹完药,瞧了眼闭目养神的裘微宁,准备悄悄地功成身退。

她刚想挺个腰时,谁知正往回收的手腕就被人冷不丁拽住。她愣了一瞬,发现裘微宁突然睁开那双清明的眼睛,一脸沉静地看着自己。

在她愣神时,裘微宁手腕突然发力将她拽向他身边,沈信然身形不稳地摔倒在床上。

“你是谁?为何无故惹来如此多的暗杀?”裘微宁攥住她的下颌,冷眼望着她,缓缓地问。

“小、小女子……”沈信然打着战,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裘微宁手下渐渐用力,她索性孤注一掷道:“小女子名叫沈信然,芳龄二十,京城人士。我本是宫女,却无意间目睹淑妃行恶,她怕我泄密,欲杀我灭口。我家贵人于心不忍,托人送我出宫,希望能保全我的性命,却不料被淑妃发现,于是派人追杀于我!”

她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引得喘气连连。扼住她下颌的手终于渐渐松开,裘微宁缓缓闭上眼,虚弱地道:“重新帮我上药。”

沈信然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幸亏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有暴露。

她朝裘微宁那里看去,这才发现由于他刚才用力过猛,刚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裂开,红色的血已浸湿白色的布带,有点儿触目惊心。

沈信然不敢怠慢,慌忙起身重新上药,生怕弄疼了裘微宁,惹他一只手捏死自己。她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服侍,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疲惫地索性坐在地上趴在床边打了会儿瞌睡。

等沈信然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早。她被人妥帖地放在了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

洗漱后,她便去找慕听雪与裘微宁。果不其然,慕听雪在后院喂马。沈信然凑到她旁边,想问裘微宁在什么地方。然而她还没出声,就见慕听雪面露莫测的笑容:“是想问师叔在哪里对吧?”

被说中心思,沈信然只好木讷地点了点头。

慕听雪也不急着告诉她,而是又露出了那神秘莫测的笑容:“信然,你觉得我家师叔人怎么样啊?”

“医者仁心,他宅心仁厚。”沈信然无比真诚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家师叔有点儿冷脸傲娇,啰唆唠叨,故作清高,还时常故弄玄虚,疑神疑鬼的,但是日常相处起来,还是挺好的。”

这是在夸自家师叔吗?沈信然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

慕听雪瞧着她眨了眨眼睛,显然是在打探她的心思:“那你意下如何呢?”

沈信然正思索着裘微宁纤尘不染的外表下是如何让自家师侄觉得他故弄玄虚、疑神疑鬼的时候,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赞同,便顺口道:“心有灵犀。”

谁知慕听雪一脸兴奋地握住了她的手,说:“那就这样办了!一回去我就跟师父商量一下你俩的婚事!师叔孤家寡人这么久了,可算捞到媳妇了!”

“啊?你说什么?”沈信然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听雪,你可别胡说,我跟你师叔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啊!”

“信然,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喜欢师叔吗?”慕听雪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激动得结结巴巴说不出个什么名堂。

怎么可能不心动呢?毕竟他长得如此出尘绝世还为人正直,医术高明、兼有武功。才貌双全的人,谁会不动心?

“可是你师叔嫌弃我啊。”沈信然终于吐出了心中最大的顾虑。

“呵,就他那个榆木脑袋。能有女子喜欢他就不错了,还挑拣什么?”

“像裘公子那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女子心仪于他?”沈信然表示不可思议。

“以前是有许多女子喜欢他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什么姿色都有。”慕听雪给马顺起了毛,颇为痞气地笑了笑,“不过因为他总是独来独往,行踪不定,又从不对哪个女子动心,于是那段时间传了不少风言风语……”

沈信然心里一顿,脑海里不禁想起初遇他时的情景。

“不过后来那些流言蜚语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师叔身边的女子因此也就少了,后来随着师叔入住竹林,便更别提有什么女子了。”

沈信然沮丧地垂下了头,不禁想到那人或许是真的冷情,独自迁到清幽的地方修身养性,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她盯着自己的鞋子,嗫嚅着说:“那你师叔到底是不是……”

“不是。”身后有个声音突然冷冷地回道,吓得她俩突然转身。